榆尘

【连城璧/齐衡】入局

江湖上神乎其神的招数有很多,在这些当中,有一种其实使用并不太多的“易容术”。所谓易容,即改变容貌,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是脱胎换骨,让你的皮肤乃至头发丝都能与之前完全不同。

之所以使用不太多的原因,其一是这种法子太过神秘,听说会的人很少。其二,在齐衡看来,这种说法,大概也就是大家这么“传说”安慰自己罢了。毕竟要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副皮囊,然后混在人群中,谁也看不出来。大家不愿意自己吓自己,所以就画个饼想要寻求心理上的和平安稳。

连城璧曾学过这种易容术,是和一个叫傅红雪的游侠学的。

不过那位性情冷淡的傅大侠却只愿意教给他皮毛,对于更高深的内容他则只字不提。

有次齐衡去找连城璧,却刚好赶上他们谈话,无意间听到了傅大侠语气淡淡的一句教诲:“学多了于你没有好处。”

可不是没有好处么!

齐衡现在对着那张陌生的脸,在心里咬牙切齿,没想到他第一次看到连城璧用这种招数,竟然是在他们久别重逢的时候。

只不过皮毛到底只是皮毛,连城璧的水平大概也就是会画张逼真的面具戴上而已,其实在熟悉的人面前,这种伪装毫无用处。

更何况,一张面具即使可以藏起人的真实外表,但那双眼睛却藏不了它蕴含的故事。

微凉的风吹开了一直悄悄蛰伏着的血腥味,刚才还萦绕在这里的苦涩的药味像被它囫囵一口吞了下去。它携着似乎方才偃旗息鼓的杀气,慢慢地被温柔的月光抚平。

四周静寂,齐衡舌尖泛着的苦味终于开始消淡,他眼里的笑意在他对上那双通红的眼睛时便凝结住了,并渐渐浮上了一层寒冰。

月光落在小乞丐染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脸上,湿淋淋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眉目间隐隐挂着平日里极不易见的寒意。他跳进来的动作虽利落,落地却像是打了个趔趄,气喘吁吁地撑着剑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垂着头按住胸口喘了一会才开口回应齐衡,声音沙哑地不像样子,却仍然是温和而诚恳的语气:“抱歉。”

说完,他抬头冲齐衡一笑,在月光下的脸色更显惨白,伸出手点了点齐衡的胸口,指尖微微颤抖。

齐衡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下午的事道歉,无暇顾及其他,心中揣着几分担忧,攥紧了手走近了两步,这才看清他的状况。这一看清,齐衡心里刚才那几分玩笑似的怒气如烟一般迅速地消散了,他望着那小孩额上的冷汗,心突然就沉了下去,之前在幻想里如蛇的火舌好像又燎了过来,曳着长长的尾巴仿佛藤蔓一般爬满缠住了他的心,慢条斯理地灼烧着。

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面前的人,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说你会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小乞丐这时好像连开口说话都疼,眉头紧皱着,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和他往常一样斯文的微笑:“不知……嘶……可否借住一宿……多有打扰,来日必定……”

他话还没说完,像是力气终于用尽,本来就站的不稳的身形猛地一晃,竟就要脱力倒下。

齐衡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一把捞进怀里,摸到那人一手黏腻的冷汗,莫名心悸,下意识低头看怀里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不由收紧胳膊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那人的发丝轻飘飘地蹭过他的胸口,伤口不痛不痒,却贴的心更疼了,像是在被烈火中淬炼出的锋利刀刃一下一下温吞而狠厉地剜着。

相隔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挂念,只能夜深独在昏黄灯下,借纸笔遥遥地用三两文字描摹。

可孤灯寒夜,即便呵一口热气,待落笔时,那几个字真的能留得住几分余温吗?

又真的能把滚烫的心情分毫不差地传给遥远的那人吗?

他无数次止不住地想,有许多话,还是要留到见了面说。

可现在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齐衡用毛巾慢慢擦拭着连城璧的脸,抬手撩了一把他垂下来的湿头发,凑上去看着他脸上沾染的血迹和细小的伤口,那密密麻麻堆积的疼仿佛转移压在了他心上。他往那张脸上动作轻柔地抹着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好在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肩头的刺伤比较深,他小心翼翼地上完药,又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两下。

有热气温柔地滚过肩膀,带着几分抚慰的作用,昏迷中的连城璧陡然间感觉到半个身子都麻了,于是终于从纠缠不休的噩梦里脱了出来。他一偏头,正撞进那双压抑深沉的眼睛,于是用手垫在头下撑着,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突然垂下眼有气无力开口:“疼。”

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垂下的纤密的睫毛微颤着,配上这声低低的话语倒似真的衬出了几分委屈。

然而齐衡一抬眼,就看清那双清澈眼底藏着的晶亮笑意,在心里冷笑一声,还学会撒娇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应道:“那我轻点。”

某个不知道已然被识破小心思的人变本加厉,又一皱眉头道:“嘶——”装的像模像样,甚至还一本正经地闭了闭眼。

还来劲了是吧。

齐衡刚才努力压抑的心疼和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灰飞烟灭了,那点火气又晃晃悠悠地冒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地拿过纱布,嘴边却还挂着笑:“坐起来,我给你缠纱布。”

连城璧闻言就乖乖坐起来,看着齐衡慢慢靠近,坐得端端正正地一抬眸:“多谢——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齐衡不与他对视,撇开眼神礼貌地一牵嘴角,淡淡回道:“齐衡。”

连城璧侧身将肩膀对着他,偏头看他:“表字呢?”

齐衡弯着腰仔细缠纱布,两人距离靠得更近了些,甚至于他像是贴着连城璧耳边在说话:“元若。”

正因为靠得近,语气当中的那分冷淡仿佛是被放大了,连城璧看着他绑完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起身对自己温温柔柔地一笑,眼中的疏离淡漠却写的清清楚楚:“不过我们既然不熟,倒也不必称呼地如此亲密。”

连城璧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自觉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从善如流地点头叫道:“齐兄。”

齐衡一直盯着他,自然捕捉到他那一秒的迟疑,从小就没干过坏事的齐大人在那刻突然获得了捉弄别人的快感,一点喜悦慢慢盖过了怒气。

毕竟——他心里一乐,平时可不常见那小孩被噎住时这么可爱的表情。

他压下眼里浅淡的笑意,重新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连城璧的左手手腕。手腕处有一点擦伤,又因为沾了水的缘故,血痕格外惹人注目。

他一边低着头认真地清洗伤口,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一个穷乞丐,名字根本不值一提。”那人轻笑一声,“从小就是孤儿,生下来也不知道名字,一直四处漂泊,别的什么都不多,偏偏仇家却很多,再加上最近又不太平,经常弄成这个样子,今天倒叫齐兄见笑了。”

真还演上瘾了。齐衡听着他完全杜撰的身世经历,先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后知后觉的咂摸出别的意味,心里才有点不是滋味来。

因为离得远的缘故,看不见摸不着,齐衡无法知晓他在这里的每一日是怎么度过的。或许,每日历的都是今日他所见到的这般凶险。或许,每日都会受这些伤——

他鼻头有些发酸,没有答言。只好垂眸敛去眼里的情绪,往伤口处鼓着嘴吹了两下,就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却被那人一把紧紧扣住了手腕,齐衡扭头看见靠在床边半披着自己衣服的连城璧勾唇一笑,眉眼罕见的温柔:“好疼,”他说着还眨了眨眼,抓着齐衡的手轻轻晃了晃,声音放得更低了些,“想再呼一下。”

那句带着笑意的话随着夜风慢悠悠地飘进齐衡耳朵里,温吞地钻进心里,带起了久违的涟漪。像明明只是有人在拨动清波,却倏地卷起了惊涛拍岸。

他任由那人冰凉的手拉着,听着胸腔里那震动的声音,才突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感受。

真的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了,不是梦。

热烈的各种感受随即噼里啪啦地从四面八方涌进了他心里,沸腾着叫嚣,要褪去他平静无波的伪装。“欣喜”撕开了一角,随着淡淡月色荡着烛火,一股脑地全挤进他脑海里。

等热热闹闹的场景消散,终于安静下来时,他眼前,心上便只留下了面前的这个人。

片刻后,看上去仍然沉静如初的齐大人生硬地移开了视线,淡红色顺着耳根爬到了那张温润的脸上,挣开抓着自己的手,一把抓起一边的盆子和毛巾,垂眼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你早点休息”便加快脚步仓皇地走出了屋子。

大开的窗子飘进一阵风,弱不禁风的烛火顽强地闪了两下,终于灭了。靠在床边的连城璧用右手轻轻拂过左手手腕的伤,那人呼吸的热气仿佛还萦绕在他身边,温暖而真实。他不由得在黑暗里绽开了一个笑,慢腾腾地躺下去,拉上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晨光从窗子透进来的时候,趴在书桌上的齐衡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他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压麻的胳膊,正想回头看眼床上的小孩,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莫名其妙地又生起了逗人的心思,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任由清冽的晨风扑了满面,他隐隐跳动的太阳穴被安抚着,好像寂寥松树间簌簌落下的雪,带来一捧清凉与素净。

风撩开了静默,沉寂许久的白茫茫雪地里陡然出现了一抹红。视线中浓艳而热烈的一枝红梅,弯弯缀在霜雪间。

一刹那温暖如春。

那小孩柔软的唇贴上来的时候,他耳边突然嗡嗡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楚。刚醒来的脑子模模糊糊地勾不出个什么想法,唯有心,在那刻雪霁初晴。

他太久太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感受了。

心剧烈地跳动着,就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啄,捕获到熟悉的气息,仿佛已等待了许久似的,他像小孩子紧紧攥住手中的糖一样,贪恋到想要努力捂住这份缠绵。

小孩又风一样地掠出了窗子,他睁开眼的时候,风带动衣袂翩翩飞舞,一闪不见了。

他小心翼翼地捂住胸口,品味着刚才那个吻,厮磨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唇上,想到小孩强势又带着几分赌气似的脸,半晌微微一偏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小骗子,等下次见面,我们再好好算算账。


天已大亮。

罗浮生敲了敲门,听到齐衡的回应,毫不犹豫地推开急匆匆地跨了进来,手里捏着几张纸,眉头皱的很深。

“元若,出事了。”

“我们的五个密探,只剩下最后一个,昨晚给我送了一份名单,今天早上我就看见了他的尸体。”

齐衡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罗浮生,听了他的话倒没多大反应,抓住重点问了一句:“什么名单?”

“有关最近三四个月来镇上发生的少女失踪案的名单,”罗浮生一边说一边拿起那几张纸翻看,“这份名单很详细,甚至还附了与失踪的少女有牵连的人家。”

他说完,从那几张纸中抬起头看着齐衡,表情渐渐凝重下来:“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先去查查这件事情。”

齐衡一直专注听着,心里暗暗思索着什么,下意识就点了点头。阳光已变得有些刺眼,他猛地一收紧藏在袖间的手,眯了眯眼,突然开口问道:“名单上的最后一家是?”

“巧了,我们到这儿的第一天,差点伤到你的那位,”罗浮生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个名字脸上的表情竟缓和了些许,抬头朝齐衡递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叶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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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糖先祝大家七夕快乐!

撒娇的璧璧太可爱了!写的时候就一直脑补小公子假扮璧璧那段~其实一直写年龄偏小的璧璧也是因为很想写一个为人处世就没那么成熟的他,即使再少年老成,其实偶尔也是会表露孩子气的一面。当然,作为“连城璧”,他肯定还是不会说出疼,但是换成陌生的“小乞丐”,就不一定了。其实有时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卸下担子,也能稍微轻松一点。(说这么多就是心疼璧璧……)

给伤口呼呼这个动作,我怀疑是小朱本人的小习惯哈哈,因为迟瑞和小雪都出现过这个动作,感觉特别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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